她并不喜欢空海。
就好像是猫天生怕水一样,她也不喜欢这样无法脚踏实地,命运随波逐流的感觉。
论及空海上的经历,她大约是这群人中最少的,在前往奥述之前,她唯一的航海经验是从罗塔奥到巨树之丘的班船。
但班船只会行驶在固定的航线上,在固定的月份,在空海最平静与温和的时期,速度缓慢,实在难以说得上是‘探险’。
虽然后来在瀚瑞那见识过那场大风暴,但只经历了风暴的开头,其后都在那座由奥黛丝庇护下下的小岛上。
与直面这场新海上狂乱的风暴是截然不同的体验。
凯瑟琳仿佛看出猫小姐心中的焦躁,开口道:不必太过担心。
她又补充了一句:因为还没到最危险的时候。
这样说并不能让我更好受些,凯瑟琳女士。妲利尔露出尖牙,没好气地看了这位女海盗头子一眼。
前者哈哈大笑,拿出一瓶扎尔弗拉基酒,拔掉塞子喝了一口,用手一抹嘴唇,顺手递了过来,来一点?
妲利尔摇了摇头,对这种水手狂热推崇的藻酒敬谢不敏。
你应该学会放松一些,猫咪小姐。雨水顺着女海盗赤红色的头发往下流,她眯着眼睛,用一种轻佻的语气对猫人小姐说道。
她看了一眼妲利尔手中的大剑眼下并无敌人与威胁,但有的人必须紧握着什么,才能确信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那些新上船的人总是如此,但空海上的法则并不如此,这里唯一确定的只有不确定本身,变幻莫测的云海之上,只有享受这一切的人才配驾驭它。
别叫我猫咪小姐,妲利尔冷冷地说道。
此外,我不喝它的原因,是因为这种酒很难喝。
扎尔弗拉基酒口味腥咸带着一股风元素的涩味,许多水手用它来治偏头痛,但这个说法只是一种迷信。
凯瑟琳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经过一番争论,猫人小姐总算放松了许多,她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便不再与这位女海盗头子多费口舌。
前者只是欣赏地看向在指挥台上心无旁骛的那个年轻人。
而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驯服这片大海。
她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方鸻身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影子,他出生在风暴之中,受空海所祝福,成为了它的宠儿。
他经历过年轻时代,抓住了命运的垂青,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受到感召,获得了霸主的证明,成为一方主宰。
她循着那个足迹,一步一步,只是想要解开那个问题的答案,自己在那段命运之中究竟算什么?她的母亲又究竟是谁?
如果说那个男人不顾一切地追求那个目标,又为什么要留下她?
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打散了女海盗的思绪,请进。她听到方鸻的声音传来,然后门被推开,外面是披着斗篷的奥利维亚。
宽大的斗篷衬托出学士小姐窈窕的身段,她脱下斗篷,抖了抖上面的水那上面覆满禽类的硬羽,羽毛上有一层疏水层,海湾人用它来制作雨衣。
方鸻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在七海风暴号上这么礼貌敲门的人只会有奥利维亚一个。
他正举起手中的望远镜,一边道:这里并不安全,奥利维亚小姐。
我知道,奥利维亚听到这个声音,向那个方向侧过头,对他笑了笑,我来代大家看看情况,海况很恶劣,烛光之海上很少生成这么猛烈的风暴。
你了解这片海域?
知道一些,奥利维亚道,在前来这里之前,我研究过这一带的水文情况。
方鸻点了点头,那正好。他不太信得过那个海盗头子,玛拉·艾萨克说的话中有真有假,他肯定隐瞒了他们什么。
双方的立场不同,这也很正常,虽然莱拉的法术指明对方没有说谎,但心灵域的法术只能指证谎言。
谎言之外的则不在其中。
不过他放下望远镜,看了奥利维亚一眼。对方来得有些突兀,作为船上的乘客,她本不应该在这里。
很奇怪,这不太像她。在他印象当中奥利维亚不会刻意这么接近自己,两人有各自的理想,虽然无话不谈,却始终默契地维持着某种克制的距离。
妲利尔也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眯起狭长的瞳孔看向奥利维亚,你一个人来的,你的眼睛?
奥利维亚空洞的目光中没有太多担忧只微微一笑道:我的身上的魔导装置可以辅助我‘看’到周遭的环境,虽然不如常人,但至少正常生活无碍。
我之前来过一次这个地方,还记得这边的路。
但这是在风暴之中,妲利尔道,你不害怕?
奥利维亚摇摇头。
在卡普卡的时候,艾德和我说起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有自己的风船,会乘着船乘风破浪,穿行于风暴之间。
她笑了笑,我虽看不见风暴的‘样子’,但它总让我记起那时候,你神采奕奕的模样与语气。
她‘看’向方鸻,艾德,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巧合的是,当初听你提起这些的我,正巧也在这条船上。
妲利尔寒毛都竖起来了,爱丽莎之前私底下让她和罗昊小心这个姑娘。她那时候还不以为然,但现在却嗅到了浓浓的危险的意味:
这个女人可不简单。
猫人小姐不由皱起眉头,假设她不是真心实意说起这些话的话,那么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方鸻确实记起了在卡普卡的时日。
正是那些憧憬让他踏上了日后的旅程,只是历经一切的他心境已与那时大为不同,时间虽然并未磨平他的棱角,但却赋予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那时我们并不真正了解空海,方鸻答道,后来我才意识到,旅途之中不仅仅只有浪漫,亦包含责任。
奥利维亚微微一笑,但艾德仍在路上,不是么?
方鸻不由沉默了片刻。
但凯瑟琳这时却摇了摇头,空海可没说得那么轻松,在空海上讨生活的水手大多迷信,是因为朝不保夕。
毕竟说不定下一刻,他们说不定就要葬身鱼腹。一旦离开陆地,你就将命运交予众神之手,因为祂们的一喜一怒,都有可能让你丢掉小命。
仿佛作为她说话的注脚,一道巨浪袭来,令七海风暴号上下颠簸不已,令所有人几乎都立足不稳。
奥利维亚扶住墙壁,好不容易才站稳。
她摇了摇头,在空海上总要承担风险,我在前往之前就已确认过还有复活的机会。
是玛拉·艾萨克告诉你我们的计划的?方鸻却想到什么,忽然问道。
奥利维亚点点头,其实我看到你们保持航向,就大致猜到了一半,我对这片海域还算熟悉,湍流带之中很多秘密连本地的海盗也不一定清楚。
那个该死的海盗!妲利尔没好气地骂了玛拉·艾萨克一句,那些家伙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应该教训一下对方。
但方鸻倒不介意。
正如奥利维亚所言,他信不过那些海盗,多一个熟悉的人总是好事。虽然他隐约察觉奥利维亚另有目的,不过他觉得那重目的应当不是拖着他同归于尽。
因为那既无必要,又没什么意义,他们所在的这条船并不是七海旅人号。
奥利维亚说完这些,便站到一旁。看似安静,但她心中的声音正在与她对话:你已经引起他们的怀疑了。
可我至少靠近他了,你们不是想要知道他的秘密么?
我警告过你,别耍小花招。
你们想从他身上得到情报,却又担心我欺骗你们。如果你们事事反对,那么之后我们只会举步维艰。
不要鼓唇弄舌,这只是一个提醒。
不,奥利维亚轻轻摇摇头,应当是我提醒你,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如果你真可以掌控一切,又何必如此多疑?
那个声音轻轻哼了一声,便沉默了下去,显然认可了这个说法。
奥利维亚空洞的目光直视向方鸻的方向,平静的面色之中仍带着审视的意味,在偶尔,她仍旧会回忆起那段时光。
但方鸻已经不再顾及她。
七海风暴号已经靠近了雷暴云,那片云墙几乎已近在眼前,其间闪烁的雷电令空气产生了类似于臭氧的气味。
所有人都仰头看着那壮观的风景,连妲利尔都一时失言,船身猛然摇晃着,变幻莫测的横风令七海风暴号像是一片漂浮在海上的树叶。
左舷33°切入冷锋边缘!观察手的喊声几乎同一刻穿透风雨。
我出去看看。
凯瑟琳丢下一句话,拿起自己的扎尔弗拉基酒就推门而出。
而方鸻的目光中,一片冰晶正沿着上方缆索蔓延结霜,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有人紧张地提一句:
船体正在承压!
下一刻七海风暴号的红柚木舱壁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挂在舱壁上的铜质管道像是筛糠一样抖索不停。
妲利尔与奥利维亚皆微微一晃。
只有方鸻像是脚下生了根一样钉在窗台旁,他仍可以观察到整个空海之上的气流情况,自然不会受到措不及防的状况影响。
他的目光落在气压计表面裂纹般的霜雾上上面汞柱正以每分钟几英寸的速度坠落。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天花板,看到那里变幻莫测的雷暴云
与旋转的云层之中,正纵横交错的电光。
提防下击暴流!
方鸻靠近铜质传声筒,高声喊道:
声音像是冰渣掉进冻得发脆的铜管,外面正回应来森林礼赞的声音,后桅纵帆保持受风面积!帕沙,你带人用火焰清理冻结的滑轮组!
好、好的!
当第一波下击暴流撞上船底减压翼时,整艘船像是被无形巨掌拍入深渊。
主桅中段瞬间凝结出一指厚的冰壳,魔导引擎室内,陀螺仪的嗡鸣陡然升高,仿佛发出垂死的尖啸。
正守在此处的洛羽立刻拉下节流阀,所有魔导引擎超负荷运行!
读数5500,6000,6700
7000μT。
各处回应来不同的读数。
方鸻瞥见元素湍流显示器上,代表风元素浓度的蓝色波纹正在疯狂闪烁7000μT的读数早已超出安全阈值三倍。
所有人都呈现出不同程度醉以太的征兆,太阳穴针扎般的刺痛。
抛弃压舱物!
航向修正,大迎角切入雷暴云!
方鸻猛地转过身,扳动黄铜制的分层舵轮。下层减压翼立刻撕开云层,船体在冷暖气团交锋处剧烈震颤。
暴风雨之中,森林礼赞正紧紧抓着索网,另一只手拽住缆索,看着伊恩与帕沙带着一队人从甲板上爬起来,七手八脚从各处帆布下取出炼金术喷火装置。
众人分工合作,跑向不同的方向下一刻明黄色的焰流穿过雨幕,像是一道长长的火舌,开始融化滑轮上的覆冰。
悬挂在船舷两侧的货物被人用刀子割开绳网,坠入电闪雷鸣之中,令船体猛然一松。
水手们立刻推动绞盘,横桅骤然转向一侧,织风之丝的风帆再一次绷紧,船身剧烈摇晃七海风暴号的船首开始拔高。
像一支被巨弩射出的箭矢,沿着倾斜45°的云雾悍然爬升。
所有人都抓紧身边的缆索,货物在倾斜的甲板上四散滚落,不时有东西坠入下方的云层之中,船舷之外不再是漆黑的雨幕,而是充斥着蓝白色静电火花的风暴。
所有人头发都直立而起,打开船体护盾!传声筒内再一次传来方鸻冷静的声音。
一道淡蓝色的护盾骤然张开,下一刻无数电光击打在上面,蓝白闪烁一片。
引擎过热33%。
护盾剩余60%。
艾德,洛羽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我们坚持不到进入上升通道。
七海风暴号只是一艘老式商船,虽然在改造时升级过船用护盾,但护盾强度几近于无,只能胜任一些低烈度的战斗。
这其中绝不包括从雷暴云之中直插而过。
虽然可以用引擎过载的方式强行回充护盾,但船上的魔导引擎本来就已经处于过热的状态,再增加负荷可能让它直接瘫痪。
不过方鸻知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正规的风船上多半还有一套备用系统,如果把主系统过载瘫痪,那还可以用备用系统支撑一段时间。
但备用系统的负荷效果更差,要是他们没办法找到上升通道的话,接下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
但他并没有思考太久:
洛羽,先不着急。
主系统会在一分钟之后进入过载状态,洛羽道,辅助系统也只能支撑二十秒。
铸铁外壳下的魔导引擎开始泛起危险的红光,无数电火花从外壳下迸射而出。
护盾剩余40%。
护盾剩余20%。
护盾剩余12%。
铸铁外壳突然炸开蛛网裂纹,洛羽条件反射地偏头躲过飞溅的金属碎片,但锋利的碎片还是在他额头上留下一道血痕。
他用手一摸,手掌上血红一片。
护盾剩余3%
洛羽眯着眼睛,竭力读出最后的读数。
在护盾消失的那一刹那,一道闪电穿透幽蓝色的光罩,正好击中一个海盗的胸口,将他从甲板上抽飞了出去,远远滚入浓雾之中。
森林礼赞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喉头耸动了一下。
七海风暴号在垂直风切变中发出龙骨折断般的哀鸣,船体突然被抛向左侧,所有人都撞上舱壁。方鸻的颧骨在黄铜舵轮上磕出一道口子,但疼痛反而让他清醒过来。
打开导流网,打开翼尖放电装置。
空海上航行的帆船都有静电防护协议,虽然在雷暴云之中能派上多大用场只有天知道,但眼下只有这个方法了。
团、团长大人,右舷减压翼卡死!
通讯管道之中传来帕沙变了调的声音。
所有人的心都跌到谷底,妲利尔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方鸻的手。
爱丽莎委托过她要看好方鸻哪怕大家都会死,但她也要在七海风暴号开始下坠之前尽量护住对方。
那一刻连奥利维亚脸上都露出紧张的神色。
少女看不到当下的情况,但能嗅出暴风雨之中危险的气息,空气中的静电让她的头发都飘了起来。
但只有方鸻死死地盯着云顶的方向,上方云隙之中出现了一道闪光,他的瞳孔收缩成一条线透过破碎的云层,他终于看到那一瞬即逝的机会。
把船首对准那片靛青色云隙!
方鸻嗅到了冰冷空气之中的一丝暖意。
他们赌对了锢囚锋上方的暖湿气流正是天然的上升通道,那是雷暴云之中的上升气流井。
收拢全部减压翼!
方鸻的指节在舵轮上泛白。七海风暴号此刻恰好处在云墙顶端,但主系统已经几近瘫痪,盖伊发生器已经很难继续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上升动力。
当重力重新抓住船体时,整艘船沿着云墙斜坡开始俯冲,帆面吃满的西南风发出高频颤音。船体猛烈地颤抖,不过他们还有唯一的一次机会。
那就是令主系统过载。
用辅助引擎将七海风暴号推入那个上升窗口之中,整个过程可能会对七海风暴号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但眼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洛羽,方鸻终于下令道,主动过载主引擎,将盖伊发生器的出力加到最大。
大约半秒钟之后,铜管之中传来一个冷静的回应声:
第一百三十四章风暴之后
帕沙靠在被闪电击中缺了一个口子的船舷边上,大口喘着气他看到不远处几个凯瑟琳带上船的水手正齐齐探出身子,从索网边上往下看去。
透过破碎的云层,七号风暴号正在平稳地上升,失去了动能的帆船在惯性推动下完成了钟摆式的回转。
然后他们缩回身子,与同伴击了一下掌,Zhal’ra!(浪尖上的银光)
他听过那个词汇,水手们的俚语,指长夜过后空海上的第一缕光,用来形容眼下的情况再好不过。
突如其来的光正刺破阴霾。
那是乳白的月光。
船壳上融化的冰水在甲板上汇成银色溪流他们正漂浮在雷暴云顶部的砧状云台上方,脚下翻涌的黑色云海与头顶的星空形成诡谲的垂直画卷。
不远处方鸻在妲利尔护卫之下正推门而出,来到舰艉的露台上,看着这漫天的星斗,他举起望远镜观察空海之上的情况。
奥利维亚和其他人尾随其后。
甲板上这一刻异样的安静,水手们都齐齐向那个方向行注目礼,甚至有人脱下帽来。
二团的成员们竟从这些桀骜不驯的人眼中,看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尊重。
靠海生活的人将自己的命运赌在船上,一个可靠的船长意味着可以带领他们穿过风暴的人。
凯瑟琳利落地从桅杆上跳了下来,抹掉睫毛上的冰晶大笑:教科书式的战术!
方鸻心中却没有太多得意,放下望远镜,凯瑟琳女士,七海风暴号失去动力了。
那点儿锈不妨事,女海盗头子摇了摇头,紧急检修一下还能再撑上一阵子。
让这位老姑娘比你想象中更坚韧,她看了一眼远处从云间跃起的满月,在这个高度之上云层的银边与下方穿梭的雷电交相辉映,形成奇景,等过了桑德西塔德尔达菲尔曼特岛,我们再找个地方好好维护她一下哈,希望那些家伙来得及收口子。
她还不忘讥讽自己的同行们一句,虽然向来不将沃拉提库斯岛的这些海盗放在眼里。
凯瑟琳抬起头,有些欣赏的目光落在方鸻身上一头如火的红发正如同被风暴拆散的火珊瑚,湿漉漉贴在她线条分明的脸上。
发梢还坠着细小的盐晶,折射着七彩的光芒,龙牙坠饰平躺在胸口,蒸腾的水汽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内心中早已升起惊涛骇浪。
七海风暴号只是一艘老船。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轻易将她带出风暴,更遑论用那样疯狂的方式,而疯狂对于海盗来说,是一个褒义词。
海盗们崇尚强者,她真有些被这个年轻人所折服了。
关键是穿过风暴之后,我们就能将那些豺狗远远甩在后面,凯瑟琳露齿一笑,接下来,他们便不再是阻碍了。
那凯瑟琳女士,接下来就麻烦你去统计一下受损失的情况了。
抢修船的事就交给他与船上的工匠,庆幸的是,七海旅团中工匠占比远高于一般团队。
水平上更是领先得多。
凯瑟琳点点头,心悦诚服地领命而去。
帕沙看着两人离开。
不远处那个水手向他挥了挥手,别呆站着,来搭把手,炼金术士先生。
虽然冲出了雷暴云,但甲板上的善后工作还有的是,风暴将帆船与缆索吹得七零八落,还要修补甲板和船舷。
龙骨与肋材连接处、翼轴承托架也有松动,桅帽箍铁断裂了好几处,还要重新校准罗盘与推算航迹,以及检查风元素的渗透情况。
帕沙还打算解释一下自己还不算是正式的炼金术士,至少还没从工匠协会拿到银星认证,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在进修期的学徒。
但水手们可不管这个,将一件物什塞到他手中帕沙低头一看,才发现那是个小型校准装置。
整理索缆,修复船帆这样的重活儿我们来干,炼金术士先生,烦请你去检查一下减压翼承托架的情况
于是他稀里糊涂地和一众水手一起仔细检查了一遍甲板,又修复好破损的船舷,最后还发现了一处导致减压翼卡死的问题。
在他指引下,最后一个水手爬上减压翼去,拆换下来那里出问题的轴承齿轮部件。
减压翼恢复正常运作之后,连森林礼赞都来问了问情况,帕沙,右侧减压翼是你们修好的?
不、不全是我,帕沙连忙摇头,我只是看出有一处齿轮出了问题,是大家帮忙替换下来的。
团长说你干得不错,森林礼赞夸奖了一句;其他人还在检修引擎舱的情况,这上面就交给你们了。
听说团长夸了自己,帕沙心中有点小兴奋,但仍露出腼腆的笑容,只用力点了点头。
到了后半夜,众人已经完成了甲板上的检查工作,用浸过焦油的麻绳缠绕每一处桅杆上可能松动过的位置。
最后再给侧舷过了一层炼金术油以防止风元素向外渗漏。
七海风暴号基本已经失去了主动力,只能顺风逐流,在云层上方的对流层之中,随着西风急流自主漂流。
盖伊发生器关闭之后,他们开始缓慢下降高度,但高空风向仍将它们吹向云砧伸展的方向。
雷暴云的边缘也在下落。
他们不时用六分仪对比星空核对位置,推算是否偏离主航线。
但幽布拉雅(风暴女神)总算露出和睦的一面,高空风将云顶冰晶拉成丝状,雷云的边缘被吹出羽毛状的辐射纹,水手们很快就看到了那个方向的山峰突起。
那正是圣特尼泰斯岛的大陆状山脊线。
水手们欢呼一声,在空海上,有时候偏航远比误入风暴之中危险得多,尤其是他们正航行在湍流带的边缘上。
但出现陆地,就意味着他们的航线没有出错。
而且这场风暴由东往西,他们看到圣特尼泰斯岛的陆缘,意味着他们几乎已经彻底穿过了风暴
将它抛在身后了。
直到这一刻,水手们才真正放松下来,瘫坐在船舷边上,有人还拿出扎尔弗拉基酒来,仰着脖子猛灌了一口。
帕沙看着大伙儿动了动嘴巴。
他想要提醒大家,团长下令在行船期间严禁饮酒,尤其是烈酒。
但那个水手看到他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将酒递了过来:
在空海之上,风暴就是一个男人的成年礼,小炼金术士先生,来一口?
帕沙连忙摇头,不,我、我不喝酒
他刚想解释自己还是不是炼金术士,还没有从工匠协会获得银星认证,充其量只能算是学徒。
但后半句话被一巴掌拍在肩膀上拍回了肚子里。
这可不算是酒,水手们道,这是新生,小炼金术士先生,这样的风暴在空海之上可不多见。
超越了她的人,理应获得褒奖。
帕沙吞了一口唾沫,在众人善意的注视下,接过那个水袋,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但辛辣的回味立刻呛得他大声咳嗽起来,连眼泪都出来了。
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但正如他们所言,这笑声中不是讥讽,而是褒奖。
空海之上的炼金术士不多,一般驻船的炼金术士也不会和他们这些下等人混在一起。
有时候水手们也不得不胜任一些炼金术的工作,比如说调配炼金术油,但帕沙这个科班出身的炼金术士显然要比他们专业得多。
更不用说他们的那位船长,凯瑟琳找来一位炼金术士给他们当船长时,这些人大多还有些不以为然。
但现在来看,似乎一切还不错。
七海风暴号在凌晨之前恢复了三分之一的动力,总算可以勉强主动控制上升下降高度了。
不过风向还算顺心遂意,西风急流推着他们从圣特尼泰斯岛的边缘经过,在正午十二点经过了桑德西塔德尔的陆缘。
风暴的末端在一个小时之前经过了这片海峡,眼下在七海风暴号上仍能看到海岸线上一片狼藉的景象。
但海峡之间一片平静,只微有些风浪,凯瑟琳正在舷窗边观察北边风暴的阴云,然后回过头来:
桑德西塔德尔这一带的海湾藏不住船,看来我们真甩开那些豺狗了。
凯瑟琳语带庆幸,要不是方鸻当机立断,他们在宁伯尔赛图斯停泊一天两夜避开风暴,在这里几乎一定会遇上血鲨海盗的伏击。
虽然沃拉提库斯的海盗不算什么,但背后她的老对手血鲨海盗可不可小觑,更别说还有帝国人插手。
那种银白色的空战构装让她都忍不住心有余悸。
想到这里凯瑟琳忍不住看了方鸻一眼她想,帝国人恐怕也没想到,那种构装的初战会以如此方式落幕。
双方都给了对方一个惊喜。
但如果将那场伏击放在桑德西塔德尔这条岛间航线,帝国方面出动六到七条船的话,那就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宁伯尔赛图斯港传来了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罗昊他们顺利抵达了宁伯尔赛图斯,并成功与大猫人他们会合了。
方鸻坐在橡木制的椅子上,旁边的书桌上放着镊子与银盘,爱丽丝手中的银制镊子正钳着浸泡烈酒的棉球,清理他眉角的创口。
那个创口呈倒三角形,深可见骨。但这还算轻的,洛羽已经住进了船上的医务室,船医(来自二团的一位圣职人员)与天蓝正在那里照看他。
七海风暴号在雷暴云之中失踪九个人,其中七个人后来在船上圣像室中复活了,有两个人迄今未归。
这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星辉已几近于无,另一个人估计漂流至某处,后面能不能回船上就只能看天意了。
另有多人受伤,其中六人重伤,船上的医务室已经人满为患,金盏花她们正忙得脚不沾地。
方鸻下意识偏头躲开第一下擦拭,眉骨开裂处渗出血珠,爱丽丝的鲨鱼皮手套骤然收紧,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别乱动!